即使你是一個最心靈手巧的家庭主婦,到了四月就多少會有點發(fā)愁了：買什么青菜好呢？因為這個時候，應(yīng)節(jié)的青菜真不多，除非你愿意買那些反季節(jié)的大棚菜。

但如果你此時流連在菜市場，在這個季節(jié)一定可以找到藤菜和空心菜綠油油的身影。尤其是白肉空心菜，被捆成一小把，嫩生生的，菜葉上還沾著晶瑩剔透的水珠，亭亭玉立于一堆灰頭土面的土豆上，宛若新生的小嬰兒，充滿了生命的蓬勃氣息。如果這個季節(jié)，你來到民眾等蔬菜種植集中的地方，更是會被眼前一路綿延開去、郁郁蔥蔥、長勢喜人的空心菜所感動：這菜真容易生長啊！

即使如此，但有些地區(qū)的人還是對空心菜嗤之以鼻:“這喂豬的下三濫菜，還拿來吃？在我們那里，可是從來不吃這菜的！”的確，因為空心菜的繁殖能力非常厲害，春夏之際，只要將其插進(jìn)水田里，有充分的光照和水分、空氣，那些空心菜就瘋狂地生長起來。不多時就可以連綿開來，葉子翠綠得直逼人的眼睛。而且，摘完之后還可再摘，大有野火燒不盡、春風(fēng)吹又來的燎原之勢?？赡芤驗榈玫秸娴奶菀?，所以得不到人們的珍惜，大家就認(rèn)為它過于低賤，吃都不吃，直接拿去喂豬。

而在珠三角地方，空心菜是經(jīng)常上餐桌的。因為以前生活不容易，掙錢的渠道太少，家里人口眾多，易種易生的空心菜就受到普通人家的青睞。它就兢兢業(yè)業(yè)地陪著大家度過上世紀(jì)80年代中期的艱難歲月?？招牟似贩N一般有兩個，水植的白空心菜最受歡迎，因為它的葉莖粗大、爽脆，加入肥肉渣、蒜頭、腐乳猛火炒，就非常可口美味。而旱地生長的綠空心菜就比較瘦小，如果水分不足，吃起來就感覺老澀。鄰居明嬸屬于老實人，頭腦不靈活，就連種出的空心菜都瘦小枯老過人，但即使如此，因為收入太有限，她家只好經(jīng)常以空心菜為食?？赡芩w質(zhì)太差，所以好幾次吃完空心菜之后就手腳抽起筋來。那時候我們還小，不懂事，一聽說明嬸又抽筋，小伙伴們就洶涌而至去觀看。那次，只見明嬸臉色蒼白如紙，那些粗大的眼淚無聲地 “簌簌”流淌而下，她痛苦萬分地蜷縮在椅子上，無力地伸展著兩只手。那兩只手啊，背面的那些青筋全都抽搐著，并劇烈地扯成一團(tuán)。估計是疼得太厲害了，明嬸忍不住發(fā)生 “啊、啊”的聲聲呻吟。此時，她那個常常消失的賭棍老公竟罕有地從天而降，奮力地抓起明嬸的兩只手，大力地來拉開，試圖進(jìn)行還原。一旁有經(jīng)驗的老人就開始數(shù)落了 ： “空心菜又叫抽筋菜，怎么能天天吃呢？都怪阿明你濫賭，沒錢拿回來，害得自己老婆日日熬空心菜，你再不戒賭，總有一天你老婆被空心菜抽死你就知道后悔！”明哥這時候愧疚難當(dāng)，看到自己的老婆如此難受，一改往日的霸道，求爺爺求奶奶一樣請眾人幫妻子搓起藥油來。

時間飛逝，轉(zhuǎn)眼很多年就這樣如流水一樣流淌而去。走出學(xué)校后，我來到了中山工作。有次去古鎮(zhèn)玩耍，本地的朋友在星級酒店熱情接待我，并宴請我吃蘇家祠的空心菜。有沒有弄錯？去星級酒店吃魚翅燕窩我能理解，但吃一碟空心菜未免有點小題大作吧？朋友笑呵呵告訴我：頗能代表古鎮(zhèn)特色的當(dāng)?shù)厥卟耍强招牟恕Ｔ阪?zhèn)里，蘇家祠的空心菜久負(fù)盛名，以爽脆聞名。因為產(chǎn)量有限，所以還要預(yù)訂 。 “沙鍋空心菜”是最受人歡迎的吃法之一。終于，盆狀的沙鍋呈上來了，那些去掉了葉子的空心菜莖熱氣騰騰地躺臥在里面，青綠誘人，一股奇特的清香味隨之而來。加入大蒜頭一同特制的空心菜，再附以濃濃的蝦醬，吃上去鮮香清脆，果然名不虛傳。朋友告訴我，還有人用昂貴的XO 醬、自家繁瑣秘制的濃醬來炒空心菜，一把看似不起眼的空心菜在各路廚神神乎其神、出神入化的烹調(diào)下，已經(jīng)蝶變成為價格不菲的菜品。他們對待一條空心菜，就像對待掌心里的寶貝。

真是三十年河?xùn)|，三十年河西。在不同的地區(qū)，在不同人的嘴里，在不同人的手上，同樣的空心菜卻有著不一樣斑斕多姿、跌宕起伏的命運。但我最贊賞的當(dāng)然是它的第三種命運：既沒有被暴殄天物、淪落豬槽；又沒有和生命長河的悲苦、凄涼、心酸沾上邊；而是作為大自然里的寵物，被珍惜、被精心制作、被徐徐放進(jìn)口腔細(xì)細(xì)品嘗成為至上的美味！有時候做人都未必如此幸福，做空心菜若此，還有何求？